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中落雪_不如皇妹貌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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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中落雪

  深冬之旬,京雍城。

  上空层层灰云掩盖住透亮的光线,全城似乎都笼罩着雾气,地面覆着颗颗冰晶,走上去咔嚓直响。

  已近冬至,天气依旧阴沉,冷得厉害,人们都裹紧了冬袄上街,好在街市上摆起了卖汤圆混沌的热摊,行人来往交谈也十分热络。

  闫凌没有骑马,他搓着手走在街上,瞥见刚出笼的小笼包着实热乎,便丢去几枚碎银让大婶给他装了两屉。

  世间似乎全然已恢复如常,就仿佛三月前令人人生恐的血狂症肆掠从未发生一般。

  如今这般安乐祥和的状况不得不归功于莫辕风,他仅仅利用一月便制出解药,随即遍散各处,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楚颖。

  于是人们愈发看重灾难后的新年佳节,对失而复得的安宁更加珍惜。

  将人们的喜悦收入眼中,闫凌的目光暗了暗,随即踏入景宁公主府。

  经过正厅房前那方院落时,闫凌注意到有枝红梅提早绽放了。

  低头朝着露在外头的手哈了一口气,目光不移地盯着那枝头唯一几点花蕊看。

  可惜了,满院枯败唯有那一点红,今年的冬竟是一点雪都未曾落下。

  收回视线,他抵达景宁公主的院落时,看着紧闭的门扉,心里头没由来的苦涩。

  闫凌自诩世间是公平,可他偏生在这院里,在这位公主身上见证了所有不公。

  强压下悲观情绪,闫凌扯出一个笑容,精神十足的敲上雕花木门。

  “公主,您醒了吗?”

  待里头传来一道浅淡的应声,闫凌才走了进去。

  屋内放置了三个暖炉,热气充斥整个空间,旁人进去只怕会蒸出汗来,药味浓烈刺鼻,好似将整个房内的家具摆设浸入了味道,刚开始闫凌在房里随侍时还会被呛的连连打喷嚏,不过如今已经习惯。

  不过里头的物件依旧简单,一眼便能将案桌,小榻,竹影屏风,食桌望尽。

  他看见郁烨依旧坐在铜境前,似乎已经洗漱完毕,她将一条条白绸缠绕至手腕脚踝,动作轻而浅。

  以往的上妆变成了缠绫,虽同样费时,但他宁愿公主上妆,因为她这样愣是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,不漏一丝缝隙。

  “今日花大婶蒸了小笼包,公主可要尝几个?”

  “嗯,放桌上吧。”郁烨回答。

  无需细听都可辨别出她的声调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。

  暗哑,粗涩,如妇妪一般。

  “好嘞!”闫凌展开布包,从胸口将依旧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摆放在桌子上。

  这时,书墨从外头走了进来,携一身寒气。

  他见公主今日红裙袭地,头上是飞凤红珠喜钗,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素净。

  书墨微不可察的蹙眉。

  这几日他忙着处理府内事务,都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。

  冬月十五,是萧家行刑之时。

  也是嘉遇公主大婚的日子。

  秦皇后在正掖宫跪了三天,也没能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嫁之礼。

  最终安华公主亲自出现以死相逼,才将皇后抬回了后宫。

  按原来的筹备进行,安华公主会在皇宫门前出闺,上轿。

  今日也是这般,只不过少了新郎官迎亲。

  “公主。”门外又传来一道女声,郁烨站起身,转过头望去,发现来人正是腊月。

  “梳礼尚在巳时,你怎么来的这般早?”

  腊月微微欠身,回答道:“秦皇后让奴婢请您先去永慈宫用早膳。”

  怕是秦皇后依旧不死心,让她去劝嘉遇的吧。

  郁烨对秦皇后的目的心知肚明,但她确实有心无力,劝不了已经不愿回头的郁嘉遇。

  她轻抚额角,微叹一声,回答道:“好。”

  还是红墙以及光秃的宫柳,孤清冷落,那条被无数人踏过的宫道无人造访。

  并不早的时间,她竟成了第一人。

  她想着尽快说服秦皇后之后再去探望父皇,入冬他便病情加重,如今已不能下榻,但想必也是对嘉遇的事十分挂念。

  半月前,乾安帝曾默许廖云淮翻萧家谋反一案,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。

  就在对峙朝堂之时,郁广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拟定圣旨,而上头的字迹,正是出自太史常侍,也就是箫怀安之父箫端之手。

  他还带来几个箫家家仆,证实箫端与郁明启确有来往,敲定了铁证如山。

  尽管乾安帝不愿相信,却也无可奈何。

  回忆结束,郁烨下了马车,慢慢往永慈宫走。

  到了永慈宫,进门便见到外室的桌上仅仅摆放了几碗粥,和一叠小菜,郁烨食欲全无,但耐不住腹中空荡。

  以前她是不想吃,但现在经那事之后,郁烨反而喜欢上了吃些暖和的食物,特别是寒冷的冬日。

  她将思绪回拢,开始想着法子劝慰秦皇后。

  也仅仅是几日不见,秦皇后便憔悴许多,她坐在桌前,眼圈红红,似乎早上刚结束哭泣。

  “皇后娘娘,此事您……”

  郁烨刚开了口,突然被对方截停。

  “今天唤你过来,不是听你劝本宫的。”

  一时语塞,她也不知怎么继续下去。

  “这几日下来本宫也想明白了,嘉遇那丫头死心眼,萧家小子同她十几年的情谊,不可能让她一时断去,更何况他们两人又名正言顺地定了亲。”

  听到这话,郁烨有些惊讶地看向秦皇后。

  “她想如何便如何吧。”

  沉默半响,郁烨不着痕迹地想要去够桌上的粥,却被秦皇后接下来一句话阻停了动作。

  “无论怎样,嘉遇也只能完成这项毫无意义的仪式,那遂了她的意也无伤大雅,但本宫无法出宫相送,就要劳烦烨丫头你费心了。”

  郁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,点了点头。

  又嘱咐了郁烨几句,秦皇后这才放了她。

  想着索性也快到梳礼的时辰,她便索性去永慈宫的偏殿寻嘉遇。

  行在路上,郁烨抚上空荡荡的肚腹,轻轻叹了口气。

  这时闫凌突然递过去一个纸袋,里面的小笼包尚且留有余温。

  “公主,待会儿给嘉遇公主行梳礼可费时辰了,您得先填填胃。”

  郁烨接过,轻轻弯了唇:“多谢。”

  一路走来,郁烨其实也仅仅吃了两个,便再也吞不下了。

  她拿着纸袋,想着能不能劝嘉遇吃下几个。

  刚走进偏殿门口,她一抬眼,便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侍卫,正放下一盖了红纸的箱子。

  “参见景宁公主。”

  见了礼,这几名侍卫便要离开,却被郁烨制止。

  “把东西带回去。”郁烨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一旁的闫凌,语气冰冷。

  “这……也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。”侍卫们显得有些为难。

  “心意?”郁烨冷笑一声:“若不是皇兄,嘉遇怎么落得今日这番田地?这礼,嘉遇恐怕无福消受。”

  那些侍卫左右为难,迟迟没有动作。

  “书墨,抬东西。”

  “是。”书墨领命,上前轻松将那箱子东西抬起,放在了门口。

  “无需担心回去受到责罚。”郁烨负手,饶过几人。

  “你们便说是景宁公主丢出来的便好。”

  书墨刚放好东西走进门,便听到了这话,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。

  明明仅是三月时日,郁烨便同郁景治形同陌路。

  并不是事出无因。但到底还是这太子实在令人琢磨不透。

  三月前,郁广冀以郁景治以及乾安帝的性命威胁郁烨了断退路,同楚颖太子决裂,但等郁烨回京后才发现,郁景治早已同郁广冀沆瀣一气。

  郁烨原以为她兄长是被逼无奈,直至后来调查才发现,殷歌正是死于他手,原因便是殷歌撞破了他同郁广冀私下会面。

  他的兄长利用蒋家留下的一支私兵死侍暗杀了殷歌,这也是当时殷歌中箭,她为何瞥见了蒋家标识的原由。

  而且,她后来也才明白,当时在她江家染坊遇刺,也是这批蒋家死侍下的手。

  加上郁景治擅自同莫辕风使用封魂断忆针祛除了自己的记忆,让郁烨对他的怀疑愈深。

  至于箫家一事,细究下来也是郁景治推波助澜,但出于何种原由,郁烨至今还未弄清。

  但郁烨得出了一个结论,那就是她的兄长的确长袖善舞,隐藏极深。

  起初对待郁景治同郁广冀暗通曲里之事是纠结、难以置信以及惶恐不安,后来便慢慢转化为想要弄清他此番转变的真相。

  可是无论她如何查探,也无法窥其一二。

  虽然她早就知晓自己现今的势力大不如前,但不可能一丝一毫都查不出来。

  书墨曾给她一个猜测——郁景治也有意于帝位。

  如今郁明启于狱中自尽,司徒浩然一等也即将问斩,郁景治确实稳居东宫,可郁烨总觉得此事并不是这般简单。

  等到郁景治的侍卫离开,宫里头的铜钟已响了两声。

  郁烨回过神来,立即走向内室。

  房内一片死寂,侍女分立两侧,皆缄默不言。

  嘉遇穿着亲自绣上鸳鸯的红服,坐在梳妆铜镜前,从镜中见郁烨的身影,便舒颜一笑。

  此时郁烨看着这笑容,心里更加难受。

  这孩子似乎竟一夜之间长大了般。

  “怎么了?不好看吗?”嘉遇看向铜镜,微微侧头,拢了拢头上的凤冠,颈侧还有个结了血痂的口。

  那是她自己逼秦皇后时用簪子生生刺出来的。

  “好看的。”郁烨走近,顺手拿起桌上的夷膏。

  “我看着你十八年,今日最好看。”

  嘉遇轻轻笑了,低头拢了拢婚服的袖口。

  郁烨将夷膏在手里揉开,再慢慢覆到嘉遇的长发上轻轻抹着。

  抬眼望着镜中两人身后的影子,郁烨忽的垂眸,“你们两个出去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她们身后的几个侍女应声,走出了房内。

  “嘉遇……”郁烨轻声开口:“我有法子劫刑场,送你二人离京。”

  郁嘉遇先是一愣,如枯井死水般的瞳眸散出点点光芒。

  不过片刻,又转瞬即逝。

  “箫怀安是死脑筋,他不会答应。”

  “为了你,他为何不可?”郁烨反问。

  轻轻抿唇,嘉遇扯出个苦涩的笑来:“箫家有祖训,不可违逆皇命。”

  “他箫家都快绝后了,还管什么组训!”郁烨气道。

  嘉遇仍旧摇头:“不止这一点,谋逆本就是大罪,原本要连坐所有外郡的旁系血亲,怀安向父皇求了情,免去旁系之罪,但他是罪臣之子,逃不过的,若是他逃了,那箫家的其他人……”

  郁烨握住变得顺滑柔软的墨发,收拢了手指。

  “皇姐。”

  这轻轻一声,让郁烨心头酸涩无比。

  “梳头吧。”

  郁烨眨了眨眼,缓解眼中胀涩。

  她轻咽唾沫入喉,将发干的喉咙润湿:“一梳梳到尾。”

  “二梳梳到白发齐眉。”

  “三梳梳到儿孙满地。”

  “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。”

  带着嘶哑的女声并不悦耳,但语调由重变缓,声声如落絮,柔软轻和。

  这余音袅袅随着永慈宫门前那架孤零零的红轿抬起之时,便消匿无声了去。

  今日的囚犯游街示众着实引人注目,可谓是万人空巷。

  因为他们不仅要看到逆贼伏法,还要见证一场世人眼中既荒诞又令人唏嘘的亲事。

  安华公主下嫁罪臣箫家之子。

  刑场即喜堂。

  午时,京雍城终于落了雪。

  开头只是小小的一片,随意云层翻滚,洋洋洒洒,如白色羽毛般细密撒落下来。

  整个京雍城蒙上一层银白。

  没有高头大马,没有锁啦喜歌,没有十里红妆。

  在整整齐齐的囚车最后头,跟着一架缓缓而行的红轿。

  隔着人群望去,只见郁烨一袭红裙,在周围都是白色的囚服以及送行的哭声中,她撑着一把同大红轿同样异类的红伞,走在了红轿最前头。

  无人迎亲,她便是她胞妹的送嫁娘。

  红伞白雪,两个女子惊世骇俗的身影,从此印在了每个默默围观者的记忆中。

  直至到了刑场,执刑的正是刑部掌司王翼。

  王翼当然不敢怠慢将他“一手扶持”起来的景宁公主,就算他所属郁广冀。

  再者,他把柄还落在人家手里呢。

  于是这刑场竟然挂上了几段红绫。

  原是新郎官的箫怀安一身囚服,率先被带上了台。

 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身着喜服的嘉遇从轿上走了下来,缓缓来到他跟前。

  箫怀安痛苦掩面,泪水染湿了手掌。

  “公主……您不该这样的。”

  “箫怀安……”嘉遇静静地望着他,伸手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。

  “郁嘉遇愿意的。”

  “愿意嫁你为妻。”

  即便下一刻她们便阴阳相隔。

  见箫怀安泪流满面,死咬着下唇不肯看她,嘉遇轻轻出声:“你忘了答应我的承诺吗?”

  “公主,怀安……不值,不值当。”

  “我等这一刻等了六年,箫怀安。”

  听到这话,箫怀安怔住,缓缓抬起头看她。

  “就当完成我的心愿,从今往后,郁嘉遇活着,会忘了你的。”

  说出这句话时,郁嘉遇心脏似乎和着尖石被揉揪在一处,痛涨酸涩。

  箫怀安似有松动,他望着面前的新娘,泪水无意识地从眼角滑落。

  郁烨立在一侧,收下落满了雪的红伞。

  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
  郁嘉遇缓缓握住箫怀安的手,面对着簌簌而下雪的天,轻绒雪花落在她的长睫上。

  察觉到身边之人反握住她的手,起身而动,嘉遇勾起一抹浅浅微笑。

  随着行刑前的三拜,夫妻礼成。

  雪有愈下愈大之势,扑簌而倾下。

  此时下雪落满头,青丝变白发,也算共白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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