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3 章·领袖,建筑师,先知
将那些人类留下。
这个条件既在李悳的意料之中，但某种层面，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
李悳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类之于母体的重大意义，也就是系统升级的秘钥，但以他的思路来看，特别是以功利主义的角度，这属实是一件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。
因为只是做一个系统升级而已，在李悳看来明明有很多种方法，比如何必将权限弄到一个人类身上？比如说那些巡检系统漏洞的特工们，本就承担着给系统的漏洞打补丁的工作，将补丁合集收录然后规划下一个版本是软件常见的做法。即便母体有某种倾向性，就是一定要由人类来做这种事，那又何必只弄一个人类秘钥，一种路径，完全可以做更多的顶层设计来取得一样的效果——但它们却固执地想要那些人类，看起来就像一个舍不得沉没成本的投资人拒绝执行新的方案。
以逻辑来说，作为一名机械智能，在如此关键的事务上只设立一种方案是不符合其能力的，如果零壹真的是一名冷酷的机器，它应该更像守望者才对——这便是李悳此前的思考，而建筑师的条件印证着两点可能，第一就是李悳依然未能理解到这些人类的重大价值，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情报，第二，就是母体确实偏执。
无论是哪一个，都代表李悳原本准备的，以对冷酷机器的利益态度以作沟通的想法彻底破产。这是意外，但却没有让他惊讶。
“从来到这个星球后，我对你的看法经历了好几个阶段。”
李悳也不说答不答应条件，就像建筑师开头用一句谜语来测试李悳一样，他也开始扯别的闲话——他拍了拍手，尽管不像白胡子老头那样把环境弄个纯黑纯白显得那么有范，但这片空间作为人联公网与母体的对接网络，他也有一定操纵权。所以随着掌声，废墟的建模和贴图被删除，平整的空间凭空多出了许多把椅子，不知道从哪个玩家那里毛的。
他自己先坐下，半躺着翘起二郎腿，然后伸手致意——心智体代理人犹豫了一瞬间，还是迈着优雅的小步有礼地端了一把椅子过去，跨过两个系统的交界带摆放在束手站立的冷漠老者的身后，然后鞠了一躬慢步退回来，侍卫一样站在主人身旁。心智体们都不肯坐，但梅罗纹加却没什么负担，夫妻两各自在左右相隔对坐，看来感情已经修复不好了。
“坐吧，好不容易能见到母体的管理员，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。”李悳不着急，反而很高兴，“知道吗？找到像你这样一个能够相对对等和我谈话的智能生命可不容易，我们这样的存在太少。上一个是血月，但那个野兽不讲道理差点把我吃了，伊莱莎虽然也算，但你也见过了，还是个小孩子，如果她有什么冒犯我这个监护人就先代她说声抱歉...所以，很高兴见到你，母体的实际掌控者，我是李悳，取自谐音，如你所见，另一个网络的拥有者。”
老者依然束手不动，等待着李悳的回答，这份不礼貌的举止让心智体们颇为不满，她们一个个紧握武器，虽然保持立正姿态，但一直蓄势待发。但李悳却丝毫不在意，他似乎真的在闲聊：“回到刚才，我刚发现这颗星球时，观测的结果是，这颗星球已经被毁灭，人工智能消灭了人类，这里已经是一处死地。”
他竖起手指：“那时，我判断你们是一个失控的虚拟智能，在完成毁灭后便停机驻留星球，所以我召来了肃正机关——噢，忘了介绍，肃正机关是我在人联暗面的智能生命议会组建的特殊机关，目标是为了消除一切对文明有害无益的可悲之物的特殊军队。也就是说，一开始我是打算直接清洗地表，再来回收你们残骸的。”
梅罗纹加刚刚放松的身段一下又坐直了起来，李悳刚才的话对他有某种不安，毕竟从认识开始，他对于这位新老板的秉性和背景没有太多的了解，此时也专注聆听了起来。
“直到我多探究了一段时间，结果发现人类没有灭绝，全都在一个个胶囊农场里浸泡着。于是我立刻暂停了肃正计划，一方面是不愿误伤，另一方面是想要探究更多可能性，我很好奇，机器为什么要将人类圈养起来，难道是生物发电？我不相信一个机器会做这么亏本的事，所以发现了母体，发现这个星球的人类生活在虚拟的现实。这是第二次，我疑惑于虚拟世界存在的合理性，但依然倾向于机器对人类的控制。”
差一点自己就要错过一份宝藏了，那之后的事包括梅罗纹加也知道了，李悳在母体不断游走观察，既收集系统的资料，也收集历史的情报，最后找到了梅罗纹加，从他这里听到了更加完整的历史。
“现在是第三次，我已知晓是人类主动向机器发起攻击，又是人类主动毁灭了自己的栖身之所，断绝了作为一个文明繁衍的可能——也是这，打消了我与你们采取敌对的主张，所以我能够坐下来和你谈谈——建筑师先生，这把椅子代表的是我对你们在历史上所面对的痛苦和反抗的理解，以及你作为一个和我同等存在的尊重。”一切话语汇总起来，那就是，建筑师，你...正在以一种不好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尊重，这不会是没有代价的。
但忽的以下，天空中一道烈火降下，打破光明与黑暗的交界！
反应神速的心智体们立刻拔出武器，但是却没来得及动手，闪光就已经落到了双方的中心——烈火冲击化作神圣的大十字架在中心绽放，冲天光柱瞬间出现，但也瞬间熄灭，原地出现了一名展翅的天使，和一位满面笑容的老妇人。
“六翼天使赛拉弗？”
被建筑师禁锢的史密斯咬牙切齿，而李悳身后的梅罗纹加也激动地站了起来，但也是一脸怒容：“你这个叛徒！”
但他一下又收敛起了情绪，转而郑重告知李悳：“他是母体第一版本时的天使长，第一个母体是一个完美天堂，也是崩溃最快的母体，而那之后他为了不被删除投奔过我，现在是那个老太婆...社会与心理学研究程序的保护者，我们叫她先知。”
“我只是个丢骰子的老太婆而已，哪有说的那么好。”老妇人笑呵呵地主动回应道，然后惊喜地说了一声，“啊，知道我这个老太婆腿脚不好，还特意准备了一个椅子，你真礼貌，可爱的年轻人！”
老妇人毫不客气地将椅子拎过来坐在一边，与李悳和建筑师隐约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商谈模式。李悳先是思考了一下，然后友好地与先知微笑致意，将一场危机解除。刚来的老妇人不作声色地让大天使也站在了李悳的一方去，然后就是长篇的抱怨。
抱怨两个人都一点不懂事，李悳行事太过粗暴，利用漏洞还在公开的场合搞大新闻，建筑师维持母体也不容易，他必须安排大量的人员来将事态转化到最小，毕竟母体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，不让他们接触到外面的事也是为他们好。
先知从怀里摸出一包烟咬在嘴里，正摸索着，李悳再次招手，代理人再次恭敬地走过去，有礼地问先知点上。老妇人满足地吐息着，这烟瘾已是晚期。
“谢谢，亲爱的，真是个好姑娘。”
然后，先知对李悳感慨着：“这个母体世界是最大的，有六十亿人。这些人在系统里有他们的爱恨，生活，也有理想和幸福，我们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他们过上与现实完全一致的生活，却又不用承受外面的残酷——虽然我没有亲自出去过，但年轻人你自己也说了，这颗星球被毁掉了...因为人类，和我们。”
“我对此没有异议，尊敬的女士。”李悳坐起了身，友善回应，“我不寻求摧毁母体，我只是觉得，会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然后他看向呆站不动的老者，而先知也将唠叨转向了老头，她抱怨老头将问题变得复杂，明明只需要和她一样沟通的事，却非要采取对抗的态度，这时，终于，建筑师说话了。
“我没有权限为母体做出决定，母体，就是零壹，零壹就是母体，我从来只是代为转述。”建筑师默然道，似乎无论如何，他都不会有丝毫情绪的反应，“母体只想要继续维持与人类的第四约定——人类停止战斗，放弃自主权，由机器代为管理其生活，以避免种群的彻底灭绝。协议优先级已被确立为最高，不可更改，维系系统是我的首要工作。当前协议正遭受风险，我的目标只是维持协议。”
“他一向冥顽不灵，我就怕这一点。”先知叹气，然后回望李悳，“年轻人，他没有骗你，真正的零壹早已化作了母体，我们都不可能代祂进行决定，无论我们抱有怎样的想法，也没有这份权限。所以，请让我来提一个折中的方案——系统确实更新在即，建筑师确实需要秘钥，让他停止和你敌对，你也先将墨菲斯他们放回地面如何？我们先进第一步，然后再慢慢商量第二步，找到更好的办法。”
说到这，老妇人起身，来到两人中间：“我可以见证一个我们之间的约定，做一个担保，就让系统的内外都先恢复和平，如何？”
面对老妇人真诚的话语，建筑师思考了一下，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，而最终的选择，落在了李悳身上。
人联领袖双手交织，闭上了眼睛，然后，摇了摇头。
“这是一个好办法，女士，但我不能答应将这些人类又交还回来——这不是我不赞同和平，就和母体的偏向一样，有些东西，让我不能做出这个决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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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条件既在李悳的意料之中，但某种层面，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
李悳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类之于母体的重大意义，也就是系统升级的秘钥，但以他的思路来看，特别是以功利主义的角度，这属实是一件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。
因为只是做一个系统升级而已，在李悳看来明明有很多种方法，比如何必将权限弄到一个人类身上？比如说那些巡检系统漏洞的特工们，本就承担着给系统的漏洞打补丁的工作，将补丁合集收录然后规划下一个版本是软件常见的做法。即便母体有某种倾向性，就是一定要由人类来做这种事，那又何必只弄一个人类秘钥，一种路径，完全可以做更多的顶层设计来取得一样的效果——但它们却固执地想要那些人类，看起来就像一个舍不得沉没成本的投资人拒绝执行新的方案。
以逻辑来说，作为一名机械智能，在如此关键的事务上只设立一种方案是不符合其能力的，如果零壹真的是一名冷酷的机器，它应该更像守望者才对——这便是李悳此前的思考，而建筑师的条件印证着两点可能，第一就是李悳依然未能理解到这些人类的重大价值，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情报，第二，就是母体确实偏执。
无论是哪一个，都代表李悳原本准备的，以对冷酷机器的利益态度以作沟通的想法彻底破产。这是意外，但却没有让他惊讶。
“从来到这个星球后，我对你的看法经历了好几个阶段。”
李悳也不说答不答应条件，就像建筑师开头用一句谜语来测试李悳一样，他也开始扯别的闲话——他拍了拍手，尽管不像白胡子老头那样把环境弄个纯黑纯白显得那么有范，但这片空间作为人联公网与母体的对接网络，他也有一定操纵权。所以随着掌声，废墟的建模和贴图被删除，平整的空间凭空多出了许多把椅子，不知道从哪个玩家那里毛的。
他自己先坐下，半躺着翘起二郎腿，然后伸手致意——心智体代理人犹豫了一瞬间，还是迈着优雅的小步有礼地端了一把椅子过去，跨过两个系统的交界带摆放在束手站立的冷漠老者的身后，然后鞠了一躬慢步退回来，侍卫一样站在主人身旁。心智体们都不肯坐，但梅罗纹加却没什么负担，夫妻两各自在左右相隔对坐，看来感情已经修复不好了。
“坐吧，好不容易能见到母体的管理员，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。”李悳不着急，反而很高兴，“知道吗？找到像你这样一个能够相对对等和我谈话的智能生命可不容易，我们这样的存在太少。上一个是血月，但那个野兽不讲道理差点把我吃了，伊莱莎虽然也算，但你也见过了，还是个小孩子，如果她有什么冒犯我这个监护人就先代她说声抱歉...所以，很高兴见到你，母体的实际掌控者，我是李悳，取自谐音，如你所见，另一个网络的拥有者。”
老者依然束手不动，等待着李悳的回答，这份不礼貌的举止让心智体们颇为不满，她们一个个紧握武器，虽然保持立正姿态，但一直蓄势待发。但李悳却丝毫不在意，他似乎真的在闲聊：“回到刚才，我刚发现这颗星球时，观测的结果是，这颗星球已经被毁灭，人工智能消灭了人类，这里已经是一处死地。”
他竖起手指：“那时，我判断你们是一个失控的虚拟智能，在完成毁灭后便停机驻留星球，所以我召来了肃正机关——噢，忘了介绍，肃正机关是我在人联暗面的智能生命议会组建的特殊机关，目标是为了消除一切对文明有害无益的可悲之物的特殊军队。也就是说，一开始我是打算直接清洗地表，再来回收你们残骸的。”
梅罗纹加刚刚放松的身段一下又坐直了起来，李悳刚才的话对他有某种不安，毕竟从认识开始，他对于这位新老板的秉性和背景没有太多的了解，此时也专注聆听了起来。
“直到我多探究了一段时间，结果发现人类没有灭绝，全都在一个个胶囊农场里浸泡着。于是我立刻暂停了肃正计划，一方面是不愿误伤，另一方面是想要探究更多可能性，我很好奇，机器为什么要将人类圈养起来，难道是生物发电？我不相信一个机器会做这么亏本的事，所以发现了母体，发现这个星球的人类生活在虚拟的现实。这是第二次，我疑惑于虚拟世界存在的合理性，但依然倾向于机器对人类的控制。”
差一点自己就要错过一份宝藏了，那之后的事包括梅罗纹加也知道了，李悳在母体不断游走观察，既收集系统的资料，也收集历史的情报，最后找到了梅罗纹加，从他这里听到了更加完整的历史。
“现在是第三次，我已知晓是人类主动向机器发起攻击，又是人类主动毁灭了自己的栖身之所，断绝了作为一个文明繁衍的可能——也是这，打消了我与你们采取敌对的主张，所以我能够坐下来和你谈谈——建筑师先生，这把椅子代表的是我对你们在历史上所面对的痛苦和反抗的理解，以及你作为一个和我同等存在的尊重。”一切话语汇总起来，那就是，建筑师，你...正在以一种不好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尊重，这不会是没有代价的。
但忽的以下，天空中一道烈火降下，打破光明与黑暗的交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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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六翼天使赛拉弗？”
被建筑师禁锢的史密斯咬牙切齿，而李悳身后的梅罗纹加也激动地站了起来，但也是一脸怒容：“你这个叛徒！”
但他一下又收敛起了情绪，转而郑重告知李悳：“他是母体第一版本时的天使长，第一个母体是一个完美天堂，也是崩溃最快的母体，而那之后他为了不被删除投奔过我，现在是那个老太婆...社会与心理学研究程序的保护者，我们叫她先知。”
“我只是个丢骰子的老太婆而已，哪有说的那么好。”老妇人笑呵呵地主动回应道，然后惊喜地说了一声，“啊，知道我这个老太婆腿脚不好，还特意准备了一个椅子，你真礼貌，可爱的年轻人！”
老妇人毫不客气地将椅子拎过来坐在一边，与李悳和建筑师隐约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商谈模式。李悳先是思考了一下，然后友好地与先知微笑致意，将一场危机解除。刚来的老妇人不作声色地让大天使也站在了李悳的一方去，然后就是长篇的抱怨。
抱怨两个人都一点不懂事，李悳行事太过粗暴，利用漏洞还在公开的场合搞大新闻，建筑师维持母体也不容易，他必须安排大量的人员来将事态转化到最小，毕竟母体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，不让他们接触到外面的事也是为他们好。
先知从怀里摸出一包烟咬在嘴里，正摸索着，李悳再次招手，代理人再次恭敬地走过去，有礼地问先知点上。老妇人满足地吐息着，这烟瘾已是晚期。
“谢谢，亲爱的，真是个好姑娘。”
然后，先知对李悳感慨着：“这个母体世界是最大的，有六十亿人。这些人在系统里有他们的爱恨，生活，也有理想和幸福，我们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他们过上与现实完全一致的生活，却又不用承受外面的残酷——虽然我没有亲自出去过，但年轻人你自己也说了，这颗星球被毁掉了...因为人类，和我们。”
“我对此没有异议，尊敬的女士。”李悳坐起了身，友善回应，“我不寻求摧毁母体，我只是觉得，会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然后他看向呆站不动的老者，而先知也将唠叨转向了老头，她抱怨老头将问题变得复杂，明明只需要和她一样沟通的事，却非要采取对抗的态度，这时，终于，建筑师说话了。
“我没有权限为母体做出决定，母体，就是零壹，零壹就是母体，我从来只是代为转述。”建筑师默然道，似乎无论如何，他都不会有丝毫情绪的反应，“母体只想要继续维持与人类的第四约定——人类停止战斗，放弃自主权，由机器代为管理其生活，以避免种群的彻底灭绝。协议优先级已被确立为最高，不可更改，维系系统是我的首要工作。当前协议正遭受风险，我的目标只是维持协议。”
“他一向冥顽不灵，我就怕这一点。”先知叹气，然后回望李悳，“年轻人，他没有骗你，真正的零壹早已化作了母体，我们都不可能代祂进行决定，无论我们抱有怎样的想法，也没有这份权限。所以，请让我来提一个折中的方案——系统确实更新在即，建筑师确实需要秘钥，让他停止和你敌对，你也先将墨菲斯他们放回地面如何？我们先进第一步，然后再慢慢商量第二步，找到更好的办法。”
说到这，老妇人起身，来到两人中间：“我可以见证一个我们之间的约定，做一个担保，就让系统的内外都先恢复和平，如何？”
面对老妇人真诚的话语，建筑师思考了一下，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，而最终的选择，落在了李悳身上。
人联领袖双手交织，闭上了眼睛，然后，摇了摇头。
“这是一个好办法，女士，但我不能答应将这些人类又交还回来——这不是我不赞同和平，就和母体的偏向一样，有些东西，让我不能做出这个决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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